第五节 欧洲中世纪的科学技术
本节将讨论中世纪(从5世纪末到15世纪上半叶)欧洲、中国及阿拉伯世界的科技文化发展状况。
西方科学史家关于欧洲中世纪的论述一般都比较少;当然原始资料的极度缺乏是一个重要原因。但是,关键在于究竟如何评价中世纪欧洲和近代科学发生之间的关系,这里有一个必须要解决的科学史以至于整个科学文化史研究的方法论问题。
关于中世纪科学与近代科学的关系问题,存在两种对立的观点。一种是所谓“黑夜说”,另一种是“摇篮说”。这两种观点的区别在于,前者主要强调社会史的视角,后者则把思想史的视角和社会史的视角结合了起来。前者主要从有没有对于科学知识积累的贡献的角度看问题,后者则是超越知识成果的层面,而更多地从作为科学文化组成部分的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气质等层面看问题。前者在实际上过分强调了历史发展的阶段性或者质变的方面,而后者则兼顾了历史发展的阶段性和连续性两个方面。总的说来,后面这种研究方法具有比较宽广的思路,而前面那种研究方法比较容易限制人们的研究视野。
我们说,中世纪欧洲的政治、经济、宗教、哲学的诸多社会因素,使得这个时期的科学乃至技术不能得到发展,甚至遭到毁灭。因此,恩格斯在谈到中世纪欧洲时,称之为“中世纪的黑夜”。恩格斯又指出:“古代留传下了欧几里得几何学和托勒密太阳系,阿拉伯人留传下了十进位制、代数学的发端、现代的数字和炼金术;基督教的中世纪什么也没留传下来。”也就是说,从科学知识积累的角度讲,中世纪欧洲是个空白。的确,在欧洲中世纪能谈得上是宝贵的科学遗产的,什么也没有。近代科学则几乎是从无开始的。但是我们以为,作为近代科学产生背景的中世纪科学决不是完全的虚无,而是有着思想史的进展。这就是本章将要讨论的关于方法和精神气质方面的进展,否则无法说明近代科学发生的原因及其机制。
科学史家丹皮尔(W.C.Dampier)在《科学史及其与哲学和宗教的关系》一书中从另一方面探讨说:“在科学历史学家眼中,中世纪是现代的摇篮。”他认为这个问题要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研究,他指出:“研究欧洲中世纪思想时最有趣的一件事,是追溯不断变化的人类心理态度怎样从一种似乎不可能产生科学的状态,转到另外一个状态,以致使得科学自然而然地从哲学的环境里产生出来。”他要人们从人类心理状态的变化去探讨问题的答案。我们说,从完全不能产生科学的状态,到出现灿烂的近代科学,绝不仅是心理学问题。说人类心理态度发生了变化,在一定程度上与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有密切关系。另外,近代科学的产生诚然有哲学上的深刻根源,但不能仅仅归结为哲学上的原因,应当是社会史因素和思想史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在科学史上,中世纪表现为科学发展的中断和停滞状态。但历史不会绝对地中断,它必然要有连续性,否则不成其为历史。但是,没有中断,历史就没有阶段性了。如果我们把中世纪这段历史看成既是一种中断和停滞,又是一种连续和转折,或许会得出一些很有价值的成果。
一、基督教对希腊文明的扫荡
基督教统治欧洲,意味着古希腊文明的衰落。基督教作为世界范围的三大宗教(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之一,诞生于公元前2世纪左右。它发展很快,到公元4世纪时(即公元391年)已被罗马帝国尊为国教。罗马统治者下令捣毁旧的多神教的希腊神庙,并且封闭所有希腊的学校,让希腊人民一律信仰基督教。与此同时,希腊科学家也遭到迫害。如著名的希腊女数学家希帕蒂娅(Hypatia)作为希腊文明的殉道者于公元415年被基督教会极其残忍地杀害了。希帕蒂娅是数学家兼天文学家塞翁(Theon)的女儿,她本身也是个有影响的数学家。由于她酷爱数学、加之她不肯放弃信仰希腊宗教,被狂热的基督教徒抓住而撕成碎片。她只活了45岁。基督徒用锋利的螺壳把她的肉一片片地割下来,然后把四肢还在颤动的身体投进熊熊烈火中。这一暴行是当时一个叫做西里耳(Cyril)的教长主谋的。
在中世纪,毁灭希腊文明的,不仅有基督教,还有伊斯兰教。比如,亚历山大利亚博物院的图书馆,于公元390年曾遭基督教主教德奥菲罗斯(Theophilus)主谋下的罗马人的浩劫。这次浩劫之后所剩的书籍在公元640年穆斯林入侵时,又被伊斯兰教徒全部烧毁。历史学家指出,这“是历史上最大的文化浩劫之一”。这两次浩劫所毁书籍,数量巨大。据史料记载,用羊皮纸抄写的这些书本成为当时4000多个公共浴室炉子的燃料,并且足足烧了6个月之久。可见,欧洲中世纪的社会黑暗不能不导致科学的停滞和中断。从伊斯兰教首领阿默尔(Omar) 下令焚书的“理由”,就可看出这个时期宗教对科学的态度。他说:这些书的内容或者是古兰经里已有的,那样的话我们不需要读它们;或者它们的内容是违反古兰经的,那样的话我们不该去读它们。
无独有偶。著名的欧洲中世纪哲学家圣奥古斯丁(354~430)也曾说过:从圣经以外获得的任何知识,如果是有害的,那么理应加以拒绝或排斥;如果是有益的,那么它势必会包含在圣经里面的。总之,除了宗教的经典之外,一切都不能保留。基督教在欧洲的统治,是以希腊文明的被摧毁为标志的,而这种统治的结果,是使人们对自然界的认识完全地纳入了宗教及其经典的框架之内。这是历史上一个很特殊的时期。从此.教会成为凌驾—一切的强大的统治力量。
二、政治经济文化统治的力量
如果说在中国封建社会,宗教仅仅是一种精神鸦片,它与政治、经济统治的关系不甚密切,至少没有凌驾于政治、经济统治之上;那么,在中世纪欧洲,宗教不仅仅是精神上的统治力量,教会本身就是直接进行政治和经济统治的力量。在政治上,教会首领同时就是封建主。当时欧洲各国政府的命令是通过教会发布的。教会的布道台既是讲经坛,也是发布国王政令的地方。而宗教职业者(即神职人员)本身就是官吏。甚至神权凌驾于君权之上,罗马教皇是高于一切的。教权被比喻为太阳,王权、政权只不过是反射教权之“光”的月亮。在经济上,教会本身拥有大部分土地、森林和手工业作坊,有大批农奴。教会首领就是大庄园主,用各种捐税来剥削劳动人民。恩格斯在谈到欧洲中世纪时,写道:“封建制度的巨大的国际中心是罗马天主教会。它把整个封建的西欧……联合为一个大的政治体系”,“它给封建制度绕上一圈神圣的灵光。它按照封建的方式建立了它自己的教阶制,最后,它自己还是最有势力的封建领主,拥有天主教世界的地产的整整三分之一。”
在思想文化领域,科学和哲学等等都必须从属于宗教。“科学只是教会的恭顺的婢女,它不得超越宗教信仰所规定的界限,因此根本不是科学。”为什么会这样?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在中世纪,神父、僧侣、修女是惟一受教育的阶级,文化仅仅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而僧侣阶级所受的教育与神学是紧密相联的。于是,科学、哲学以及法律等等必然从属于宗教的教义,成为宗教的附属品。比如,在中世纪,讲生理学必须说男人比女人的肋骨少一根。因为根据圣经上的说法,上帝耶和华先用尘土造了一个男人,后来又考虑一人独居不好,也不好管理伊甸园,就趁亚当沉睡时,从他身上取下一根肋骨,造成一个女人。于是男人比女人少一根肋骨。在中世纪讲生理学,不能和这个教义相矛盾。这时的科学不再以自然为对象,不是研究自然,而是讨论、论证教义。比如,当时就曾讨论过诸如“一个针尖上能站几个小天使”“天使是否睡觉”等无聊的问题。
三、神学自然观
基督教还利用古代有影响的学说,使之成为宗教教义的科学支柱。基督教并不是完全不要科学,而是把科学纳入宗教的框架之内,作为论证自己教义的基础。比如托勒密的地心理论在中世纪就被基督教拿来为己所用。基督教于公元13世纪对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的著作实行开禁之后,有些神学家在托勒密所描绘的“八重天球”之外,又提出有九重天即最高天,这是上帝和天使们居住的地方。在基督教神学看来,人是上帝的骄子,是万物之灵。日、月是为给人们照明用的,恒星则是为了给人们占卜吉凶之用的。地球上的万事万物都是上帝为人所安排的。此外,古代盖伦的生理学学说,也被用来作为教会的精神支柱,成为不可侵犯的经典和教条。如果有人反对地心说和盖伦的医学体系,就被认为是触犯基督教的大逆不道,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基督教使托勒密学说和盖伦学说从科学理论体系变为阻碍科学发展的桎梏。
总之,在中世纪,神学自然观取代了古代人朴素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的自然观;整个自然界不再是古代人眼中那幅有无限生命力的、不断运动着的自然图景,而被另一种自然图景所代替,这就是:万事万物从时间上有起点,这就是从上帝创世时开始;世界不再是自己运动和发展的,而是被推动的,最终推动的原因即第一因就是上帝;万事万物之所以有规律、之所以是和谐的,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上帝有意识的安排。这正是神学目的论。
在这样一种神学自然观的支配之下,统治人们思想的,仅仅是信仰,即相信有一个全能的上帝主宰着宇宙的一切,人是无能为力的、永远被支配的。人们认识的目的,只有信仰和神启;而人的理性不过是为了理解上帝的万能及其所创造的世界。理性隶属并服从于信仰。基督神学把现实世界描写为地狱,而只有“来世”才是美满的,它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天国。它宣扬,活着就是要受苦难,只有来世才能得以解脱,人死了才能进天堂享福。死亡成了通往来世的神秘人口。
在这种情况下,科学的气息也被完全扼杀了。特别是到了13世纪,欧洲各国都设立了宗教裁判所,专门审理宣传“异端邪说”的人。由于生产力的发展,人们对自然的认识必定有所前进,而当人们提出不同于宗教教义的真理时,却被宗教视为“异端”和“邪说”。整个中世纪欧洲被宗教裁判所判刑烧死的就有500万人,其中有不少是自然科学家和宣传唯物主义自然观的人。